其实还是有一些病人患者家属是比较令人头痛的。
张大爷，一位80岁的男性患者，是通过熟人介绍来到我这里。经过影像学检查以及血液检查，能够诊断胰尾部胰腺癌，并且侵犯了临近胃窦、空肠、脾门，伴肝内、脾门及腹腔多发淋巴结转移，属于晚期胰腺癌。
患者的家属要求不能把病情告诉患者本人，所以一直以来老人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，生存的欲望还是很高。
我们建议患者进行活检，取到病理后根据病理结果去做化疗等综合治疗。
但是患者的子女觉得自己的父亲年纪太大了，拒绝了活检以及肿瘤的治疗。只要求补一些营养，止痛就好。
老人因为胰腺问题，反复地出现左上腹疼痛，而且疼痛牵扯到后背。已经按时口服吗啡了，但还是很难控制疼痛，经常需要加一些肌肉注射或者静脉使用的止痛药物。
因为晚期癌症，胃肠功能也已经不好了。经常吃点东西就呕吐，连喝水都吐。而且有严重的便秘，基本上自己很少排便，需要一些开塞露纳肛、或者是灌肠才能勉强排出少量粪便。
因为反复地出现腹痛、呕吐、便秘，所以家属经常回来找我，要求住院进行止痛、补充静脉营养等治疗。
做了多年医生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人。按理说，床位紧张，一些晚期癌症病人我们是不接收的。但是我自己都会尽量去帮助这些病人，帮助他们减轻痛苦，也帮助家属做好临终关怀，送病人一程。
因为我能感受到老人在家即将离世，孤独忍受疼痛的痛苦。记得很多年以前，我还小的时候，我的奶奶就是在家中痛苦地离开。那时候因为太小，不理解疾病是什么，看到她重病的面容，甚至有些害怕接近她。
最后爸爸可能是担心我们害怕，把奶奶从家里搬到了一间小柴房里，每天送吃的给她。路人都能听见窗帘遮挡的小屋里传出奶奶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。
自那以后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奶奶，即使她离开，去火化了，我也没能见过她。
现在想想，还是有点遗憾。
但是做了多年医生以后，我总能面无表情地跟家属交代病情，让他们做出选择，是出院，医院走完最后一程。
见过嚎啕大哭的家属，也见过像我一样躲着不敢看奶奶最后一程的小朋友。看过了疾病百态，我理解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就这样，张大爷每次痛得口服吗啡都不起效果的时候，连续呕吐吃不下东西的时候，他的子女都会来找我，让我接收他，减轻他的痛苦。我会尽量帮助协调床位。
医院来说，这些晚期病人，或者一些临终的患者，治疗无望的患者，并不是“优质”的病人。
对于医生来说，管理这些病人，也并不是轻松的事，甚至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。
不过这么多年以来，我还是帮助了很多这样的病人。
每一次住院，张大爷都恢复得不错，只要能吃得下东西，能排便，疼痛和呕吐改善了，他就会要求出院。我和家属沟通下来，治疗的目的已经达到，也会同意他出院。
不过在一次早交班时，护士在晨会上反馈了一个问题，是我想不到的。
10床的张大爷，一家人太难缠了！在护士打针、操作的时候，总是拿着手机录像，还扬言要投诉我们......
我听到“10床”的时候，有一点惊讶。会不会是护士搞错了，我嘀咕着。
护士听我这么一说，顿时就激动了：罗医生你竟然不知道，我们实习的护士被骂过，我们高年资的护士也被骂过，有人还被骂哭过。
我心想，这是一个老病号了，我跟病人和家属沟通的时候，都很顺畅，怎么会经常跟护士有矛盾，还说要投诉我们呢？
护士们群情激愤，说：都是你，你的病人最硬气了，就是你惯着他们。
10床你赶快劝他出院，每天上班都得受他的气，气得头疼吃不下饭了。
对病人好，这一点我不否认，惯出病人脾气来我倒是不认同。
虽然心里犯嘀咕，但是作为医生，我还是要给我们护士撑腰的。
我在晨会上说，我去了解一下情况，如果真是病人无礼取闹，那我一定好好说说他。
其实我知道，每天面对这么多病人，不可能所有人都满意的。当然也会遇到一些病人的刻意刁难。
还有一些病人或者家属，他们在跟医生交流的时候，都很客气，但是面对护士的时候，态度却非常地恶劣。
这可能就是不同职业岗位的特点吧。医生有时候对患者是强势的，因为病人担心得罪医生，会接受到不好的治疗。
而从医生的角度来说，如果一个病人不信任你了，你也需要上级或者其他同事的帮助。
曾经有一位老师告诉我们，如果你和病人发生了冲突，这个病人的手术最好你就不要去主刀。一个是为了避嫌，二个也是为了避免你情绪化的操作。永远不要去试探人性。
病人可能畏惧医生，但是他们看待护士的态度却不一样，他们认为护士是“服务员”，而且没有治疗的主导权，把所有的情绪、不好的脾气都对着护士撒。甚至有一些人，会认为我花了钱来治病，你就得好好服务我，得忍着。
但其实，医务工作，并不应该是服务行业。
保护一起上班的护士，其实是医生应该要做的事情。
当然，我没有直接去质问10床的张大爷和他的子女。
我在护士操作的时候，默默地来到床边观察。
经过一段时间地观察，我发现病人的儿子对打针、用药有一些知识。经过了解才发现，张大爷的儿子自己在村里是一名村医。实习护士打针的时候，他都会盯得很仔细，稍有不顺，他就会说我们的实习护士，这让我们的实习护士很是紧张。
身边的护士老师，为了维护自己的学生，也会说没有实习护士就没有老护士。
但是张大爷的儿子，不接受这样的观点，他觉得打不好就不要打。病人不是来给你们做试验的。
张大爷呢，因为不了解自己的疾病情况，其实对治疗效果并不是很满意。其实就是对我不是很满意，他觉得住了这么多次院，还是反反复复不舒服，病治不好。
因为张大爷个子比较瘦小，年纪也比较大了，血管比较细，所以其实血管并不是很好找，老护士都不一定一针即中。
所以张大爷每次打针的时候，都会发脾气。
儿女们在身边，为了照顾老人的情绪，也跟着帮腔，把气撒在了护士身上。
可以看得出来，张大爷年轻的时候是很有脾气的人，这个脾气到老了更加大了。
我也会遇到很多蛮不讲理的老人。有一些是年轻到老一向如此，有一些是因为没有文化，还有一些是因为老年痴呆，就像苏大强一样。
但张大爷在我面前比较好讲，可见他还是能沟通的，只是还是那个观点，他把护士当做了服务员。
而张大爷的子女，从沟通来看，对老人很是关心，子女两人能够几乎整天陪伴老人。其他子女也时不时地来轮换。病情上也会问得很详细。
但是，可能是看到老人生病了，为了迁就老人的脾气，也跟着不好沟通起来。
面对这样的情况，我只好拿出我的“话聊”技术。既然护士操作总是被骂，那我就经常地出现在旁边，即使张大爷一家有一些脾气，也不好当面发飙。
第二就是增加查房的频次，病人其实希望医生多关心，多看他。只要不忙，我隔三差五就去跟这一家子聊天。让他们有事说事，我即使给处理。
当然，在中国，做医生能做到这样是不容易的，因为我们除了管床的数量多，除了医疗事务以外，还有很多其他繁琐的非医疗工作需要去做。
但愿，患者能康复。即使，在最后，走也走得安详。
医生，其实就是常常去帮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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